首页 > 学团工作 > 正文

孙瑜钒:浅谈陶渊明之“真” ——读逯钦立校注本《陶渊明集》

发布时间:2019-06-11文章来源: 浏览次数:

元好问曾在《论诗绝句》里这样评价陶渊明的诗:“一语天然万古新,豪华落尽见真淳”。叶嘉莹先生也曾说:“在中国所有的旧诗人中,如果以人与诗之质地的真淳莹澈而言,自当推陶渊明为第一作者。”由此可见,“任真”二字始终是贯穿于陶渊明一生为人为诗的一大品质。对于我们而言,读诗最为重要的意义便是通过古人的思想精华锤炼自己的人格,在前人之诗里找到启蒙人生的意义。而正是陶渊明的诗给了我这样的启发,这种启发,源自于他对自我本真的坚守。

先就其人格涵养来说。陶渊明之所以能在文学史上取得如此高的地位与艺术成就,与他性格上的“真”不无关系。陶渊明的“真”首先就体现在他对于“自然之心”的坚守上。他在《饮酒》其五里谈到关于人心的问题,他说:“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这两句诗传递给我的感受是平和淡然的。但是,反观陶渊明所生活的时代,那是一个充满了战乱与灾荒的时代,仅在陶渊明短短的一生里,他便亲身经历了两次篡逆的变乱,更是亲眼见证了东晋的灭亡,可是陶渊明却独独吟出了“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这样的诗句。我想这恰恰是因为他内心之中始终都有一种自然的定力与持守,所以他才能在那种黑暗、浑浊、充满痛苦的年代里,没有迷失自己。

其次陶渊明的“真”也体现在他性格里的“不避俗”。所谓“不避俗”是说他始终都本着人类所应有的至性深情去应世接物,他的伟大之处也正在于他有着人类所固有的至性深情,并且从不畏惧将这种深情坦白出来。陶渊明的很多诗歌都体现了这种人性的温暖与深情。他在《庚子岁五月中从都还阻风于规林二首》其一里写到:“行行循归路,计日望旧居。一欣侍温颜,再喜见友于”,语言虽简净,所表达出的归乡的欣喜与迫切之情却极为真切;谈及子女,他也有着无尽的慈爱与殷切的期盼,他在《和郭主簿二首》其一里写到:“稚子戏我侧,学语未成音,此事真复乐,聊用忘华簪”,若无一颗真切的爱子之心,恐怕也难以写出如此动情的诗句。

再就其诗歌本身的真淳而言。虽然我们今天距离陶渊明生活的那个年代已经颇为久远,但是在阅读其诗的过程中,我却仿佛总能感觉到他生动的鲜活的存在,我想这便是陶渊明之诗真淳质朴的力量带给我们的独特的阅读体验。而反观其他诗人的作品,之所以能获致成功,为世人所传唱,或以辞藻之华丽而出彩,或以瑰丽之想象而留名,唯有陶渊明的诗始终坚持着“任真”这一本质,他的诗不甚雕琢,毫无点染,始终以自然之词抒自然之情,因其“自然之本色”而名垂千古。

再看陶渊明诗歌的思想内涵。朱光潜先生曾说:“渊明是一位绝顶聪明的人,却不是一个拘守系统的思想家或宗教信徒”,陶渊明读各家的书,与各类人物接触交往,在无形中受到他们的影响,但同时他也能把所吸收的各类学说与思想融汇在他一人的心灵中,成就为他一人的智慧。他在《饮酒》其十六里面写到:“少年罕人事,游好在六经”,这里的“六经”所指的便是儒家经典。他在《拟古》其八里面写到:“少时壮且厉,抚剑独行游”;也在《荣木》一诗中写到:“先师遗训,余岂云坠!四十无闻,斯不足畏。脂我名车,策我名骥。千里虽遥,孰敢不至!”儒家思想是主张入世有为的,虽然陶渊明最后依旧选择了最适合其性格的归隐之路,但是也不能否认他曾经有过的济世之志,这些都说明陶渊明的思想是受到儒家思想影响的。同时,他还深受道家与佛家思想的影响,比如他曾在《归田园居》其一里写到:“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也曾在《归园田居》其四里也写到:“人生似幻化,终当归空无。” 

此外,谈到陶渊明的“真”,也就不得不提陶渊明的归隐生活。在诗歌史上,陶渊明的地位是极其崇高的,他开创了“田园诗派”,但是后世的田园诗人里却很少有人像陶渊明那样真正地“躬耕南野际,守拙归园田”(《归园田居》其一)。我们如今读他的诗,也总是欣赏陶渊明诗歌的真淳自然这一特质,可是当我们深入仔细地探索陶渊明选择“隐逸躬耕”这一道路的心路历程时,却也能发现陶渊明一直是处在“得失之间”的境地,他同我们一般人一样,同样有过许多的矛盾冲突,也同样经历过许多的辛酸苦闷,才终于达到调和静穆的至高境界。我想,陶渊明的心中是有一盏智慧之灯的,而正是这盏智慧之灯引导着他在如此黑暗浑浊而又艰辛多歧的路途中,找到自己的心之所向。然而,选择一条道路,又岂是这么容易。选择躬耕田园之后的陶渊明,他的生活是十分贫苦的。他在《归园田居》其三里叙述了自己躬耕生活的艰苦,他说:“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他也在《怨诗楚调示庞主簿邓治中》里直白地叙述了自己的贫穷,他说:“炎火屡焚如,螟蜮恣中田。风雨纵横至,收敛不盈廛。夏日长抱饥,寒夜无被眠。造夕思鸡鸣,及晨愿乌迁。”他固执地选择了躬耕这一生活方式,最终也从“晨兴理荒秽”的贫苦生活中看到了人生的妙趣,吟出了“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的千古佳句。

朱光潜先生曾说:“伟大的诗人往往是先在生活中把自己的人格涵养成一首完美的诗,充实而又有光辉,写下来的诗自然也是这种完美人格的浓缩”,陶渊明正是这样的诗人,他以“任真”的固执,超越了人生中多歧的迷途,凭着对“任真”的坚守,超越了生活里一切艰难与不易,最终将自己活成了一首诗。如何在得失之间坚守自己的自然本心,我想,这是陶渊明留给我们最宝贵的精神财富。任自然而忘是非,惟愿诸君共取其心。


【关闭】 【打印】    责任编辑:刘铮         作者:孙瑜钒;